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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的贝利(第十四章)兵败埃弗顿

 

  1966年世界杯进行期间,FIFA第一次组织专家撰写了杯赛的技术报告。赛前,技术委员会的专家们向16支参赛队的主教练发放了调查问卷,调查问卷包括了7个问题。根据回答以及对世界杯足球赛的现场观察,专家们得出的结论是:

  “如今的比赛球队采用了更保守的部署。如今1-4-2-4阵型让位给了1-4-3-3 , 1-1-4-2-3和1-1-4-3-2阵型。根据一些国家队教练的观点,对防守型足球的强调已经是世界范围的共识了。一个很显然的原因是当代的足球比赛里教练无法承受任何一场比赛失败的后果。同样的,在世界杯决赛圈刚开始的一轮比赛,实际上就是拼命防守确保不输球。更多教练还在试图寻求克服这一保守趋势的方法,以求停止在观众眼里比赛变得无聊透顶的势头。一些建议是改变比赛规则来提倡攻势足球,技术小组考虑到减少堵塞进攻的球员人数,但是当下比赛的情况不允许这一点发生,因为会制造更多麻烦。技术小组的想法是要解决这一难题,需要教练和球队们发展更高水平的渗透进攻技术。”

  在这届杯赛,少数几支还踢攻势足球的队伍自然成为了其它对手的眼中钉。巴西队首当其冲。7月12日晚上7点30分在埃弗顿的葛迪逊公园球场,他们在第三小组第一场比赛——对阵保加利亚的比赛开始了。当天BBC一台直播了这场比赛。

  巴西队排出的依然是4-2-4的阵型:四个前锋是加林查、阿尔辛多、贝利和雅伊济尼奥,中场是德尼尔森和利马,后卫是贾尔马.桑托斯、贝利尼、阿尔代尔、保罗.恩里克。看似星光璀璨,但贝利颇有自知之明:“这个阵容此前从未一起配合过,这真让人难以置信。”天知道这是费奥拉真的老糊涂了,还是技术委员会乱点鸳鸯谱,骄狂的巴西人是真的把世界杯当成儿戏了。

  他们在小组赛的第一个对手保加利亚足球队很年轻,球员大部分来自首都索菲亚的4个俱乐部:中央陆军、斯拉维亚、列夫斯基和火车头。他们的基本阵型是4-2-4基础上改良版的4-3-3,三个前锋是阿斯帕鲁霍夫、亚季莫夫、科列夫,中场是热科夫、基多夫,原本是右边锋的德明哲夫在中场做为第三前卫活动。四个后卫从右到左依次是沙拉曼诺夫、佩涅夫、武特佐夫和加加涅洛夫。门将是奈德诺夫。他们既有东欧球队传统的出色技术,亦兼有东欧球队的体格,并不是可以轻言战胜的对手。

  从开场哨吹响的那一刻,保加利亚的中场队员,6号热科夫就开始和贝利形影不离,一旦贝利背身接球,热科夫就立即在贝利身后倒地把球铲掉,至于是不是铲到贝利的膝盖或是脚踝,他并不十分上心。,他还记得在一次被热科夫放倒时他终于忍无可忍,骂了一句:“嘿,蠢货,怎么踢球呢!”可热科夫听不懂葡萄牙语,只是冲他皱了皱眉头。这当然于事无补了。即便贝利甩掉热科夫,那么又会出现两三个保加利亚人拦住他的去路。“那场球赛就像是在一个黑暗的死胡同里被人群殴——刀子棍棒全亮出来了。”贝利回忆这场比赛时用了一个形象的比喻。

  尽管裁判多少有些纵容保加利亚人的防守动作,但有些时候他还是不能不对一些实在太过明目张胆的动作给予口头警告。第15分钟,保加利亚内锋,绰号“足球诗人”的亚季莫夫在贝利背后对他犯规,巴西队拿到一个位置很好的任意球。主罚这个球时贝利略带助跑,随即脚内侧猛抽球中下部,球从人墙侧面形同一颗炮弹向球门猛扑过去,奈德诺夫虽然扑到球却还是脱手,球进了!1-0!贝利还是第一次在世界杯比赛表演他的任意球神技,俱乐部和国家队双重队友利马第一个冲上去拥抱了他,加林查也兴奋莫名,这球开了个好头。但贝利心情并不轻松,他清楚在进球之后,他只会招来热科夫更频繁的侵犯。

  保加利亚抢球动作非常具有侵略性,但在进攻端他们也投入了相当的兵力。巴西此前就注意了自身在防守上的问题,解决方法是锋线和前卫线队员在丢球后回收到中后场帮助防守。在和保加利亚的比赛里贝利几乎是满场飞,防守时不遗余力,对脚时更是异常凶狠。开场5分钟的时间里他就2次尝试在中场铲球,随后更是一路退到禁区前沿保护球门。在第40分钟时,他撤到边后卫的位置,先从之前一直对他频繁犯规的热科夫脚下断球,紧接着连续盘带摆脱3个队员出球,然后又冲到第一线去参与抢点和进攻配合。过去,他从来没有踢得这么累过。

  上半场,贝利有两次利用撞墙配合传出好球,一次是连续的空中互传,最后他用头把球传到防守队员身后,可惜巴西队的中锋阿尔辛多没吃准部位,射门没形成威胁。紧接着他和阿尔辛多在禁区前进行了快速的2过1配合,他的直塞撕破防线,无奈奈德诺夫扑出了阿尔辛多的单刀球。巴西队的进攻差不多完全靠个人技术和丰富的比赛经验,很少有成体系的阵地进攻配合,这也暴露出了他们磨合差的问题。

  到了下半场,贝利发觉保加利亚人的动作更离谱了,还没等下半场开踢多久,贝利就在中场一次背身拿球当中遭到热科夫又一次严重侵犯——他背身拿球,热科夫从他身后飞奔过来,也不知道他是冲着球铲还是冲着贝利这个人来铲,反正下一秒钟里贝利已经倒地不起。他在草皮上低声的模样就像一头刚被猎枪击中的野兽一样。此时他的膝盖已经受伤,万幸还不至于踢不了比赛。

  保队下半场尽管仍主打他们凶悍的防守,但也不是在进攻方面完全没有机会,阿斯帕鲁霍夫险些抓住吉尔马一次脱手的机会将球射入,然而他们还是没能攻破巴西队大门,反而又失了一球:第65分钟,科列夫在本方禁区前丢球,眼见不妙便在准备射门的加林查背后将其铲倒(这个动作放在2018年肯定要红牌),送给了巴西队在球门右侧的一次任意球机会。

  这一回,站在球前的不是贝利而是加林查。他用右脚外侧猛削球的左下部,踢出一记极其漂亮的外旋球,球从侧面绕过人墙直坠球门死角!奈德诺夫一定很郁闷,这场比赛他的两个丢球都是任意球,而且一个比一个无解。巴西人的任意球技巧在这一晚表现得淋漓尽致。加林查展现出了他不错的竞技状态,他不仅踢进了这个精彩绝伦的外旋任意球,还数次在边路表演过人,保加利亚的左路防守对33岁的他仍然办法不多。

  接下来的25分钟时间里除了贝利和阿斯帕鲁霍夫偶尔带球进行了一些突破以外,比赛一直波澜不惊,巴西靠两个任意球破门赢了比赛,尽管表现远不能和1958,1962甚至是1965年相比,但他们仍然获得了FIFA技术小组的肯定:“巴西还是踢他们传统的1-4-2-4阵型并且彰显了他们卓越的个人技术能力。在中场,他们能控住球,面对任何逼过来的对手都能加快速度传出去,以此躲过铲抢。靠近禁区时他们表现出了胸部卸球后带球躲过倒在地上的对手的技术。巴西队每名无私的前锋似乎都希望摆脱掉对手的盯人防守,然后进行快速的一脚触球配合,有时又聪明地利用防空的漏洞。”

  对于贝利个人而言,他在1966年世界杯的首演是成功的。由于受到热科夫的贴身紧逼防守,整场比赛贝利的控球时间只有3分02秒,但是在这极其有限的时间里他却完成了3脚打门,攻入1个任意球,此外13次尝试过人成功8次,37次传球28次成功(包含3次威胁传球)。但这还不是全部,这场比赛他39次地面争夺球权(成功23次),完成8次铲球,防守方面做得很到位,在三条线上都有活跃表现,这种满场飞的比赛方式有点像培德雷拉和斯蒂法诺。

  客观来讲,这场比赛并不是很精彩。巴西队缺乏过去那种进攻的组织性和整体性,而保加利亚虽有出色的攻击手,如锋线上活跃的阿斯帕鲁霍夫,和盘带高手亚基莫夫,但很可惜,除了亚基莫夫和加林查的那次“盘带PK”以外,保加利亚人在这场比赛并没有给球迷并没有留下美好的印象。尤其是对贝利的盯人防守令人诟病。90分钟里贝利7次遭受到侵人犯规。实际上他遭受的侵犯远不止这个数,只因为裁判对保加利亚的动作一直宽宏大量,才没有尽数吹罚。保加利亚的队员对他采用了各种阴险和粗暴的动作,仅仅是对他使用的铲球动作就达到了令人瞠目的22次,其中来自侧后、背后的铲球多达8次。而贝利全场比赛一共触球90次——这意味着,他每拿四次球就要挨一次铲!而这90次触球包括了大量的防守时拼抢球权,这也意味着贝利主动发起进攻时遭遇铲球的频率更高。

  贝利在上半场遭受的第二次铲球,来自背后,被他躲过,但随后还是被侵犯倒地

  第三次和第四次铲球:科列夫的正面铲球被贝利躲过,随后贝利又躲过了科列夫的背后铲球

  第十一次铲球:贝利左路试图内切被对方发觉意图,成功将球破坏,但贝利又抢了回来

  第十四次铲球:贝利在禁区前控球时略显托大,保加利亚人凶狠的铲球将球踢走

  第十五次铲球:全场对贝利最恶劣的一次犯规:热科夫在背后连人带球一块铲倒

  第十六次和第十七次铲球:贝利突破到前场,保加利亚后卫第一次没铲到,然后倒在地上又一次试图铲球,贝利用一次V字拉球避开了他的扫堂腿

  第二十二次铲球:贝利从中场长驱直入,再次突破热科夫的背后放铲,一路杀进禁区强行射门被扑出

  保加利亚对贝利凶残的盯人防守引起了外界广泛的担忧。巴西第二天的报纸头条的标题不是球队2-0取胜,而是《贝利遭遇全场追杀,比赛结束瘸腿离场》。当有人询问保加利亚的主教练鲁道夫.维特拉希尔(也就是4年前世界杯亚军队捷克斯洛伐克的教头),有关他们对待贝利的防守尺度问题时,这位主教练只是轻描淡写却又十分诚实地说:“我认为每支球队都会如此照顾他的。”4年前贝利所称赞的那种运动精神已经荡然无存了。格兰维尔在描绘这场球赛时写到:“贝利受到重点照顾,热科夫就像是他的‘监狱长’。野蛮的犯规不断出现,这就是现代足球。”这让人不禁发问,现代足球真的是在沿着一条正确的道路发展下去吗?

  “在和保加利亚的比赛结束后,我筋疲力尽,身心疲惫,浑身疼痛。我的右膝疼得要死,但我还是为下场比赛做着准备,不愿像1958和1962年世界杯时一样缺席任何一场比赛,”贝利回忆道,“所以当球队管理层宣布我在与匈牙利队的比赛不会上场时,我愣住了。”

  “我们希望你能好好休息,贝利,我们不希望你上场,是要保护你,并且保证你在重要比赛时能够保持健康。”这是技术委员会的一位官员向他传达的命令。贝利对此十分恼火:“重要的比赛?跟‘华丽的马扎尔人’——那支在1954年淘汰了巴西队,在1962年打进了四分之一决赛的匈牙利——的比赛不算重要吗?”但是,这一次他和之前一样选择了忍气吞声,没能大胆地发表自己的意见。命令就是命令。当过兵的他,知道军令如山倒。

  如果客观地看待问题而不是唯结果论,那么官员的想法也不能说完全有错,毕竟1962年世界杯贝利就是因为第二场比赛带伤上阵才缺席了后面全部比赛的。可是,问题的关键在于巴西队上下都以为自己能够轻松地赢得第二场和匈牙利的比赛,完全不考虑如果输掉这场比赛,出线就变得可望而不可及了。他们会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在去年的12月21日巴西二队在热身赛里曾经5-3击败了匈牙利一队。而在这届世界杯,匈牙利队的阵容和去年差不多。因此缘故,巴西人觉得既然是二队都能收拾的货色,一队哪怕没有贝利,把他们干掉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却全然不知一队在经历了三个月的折腾后基本是一盘散沙,如果没有超级球星压阵,战斗力还真不一定比二队强。

  他们同样也忘记了,巴西队迄今为止世界杯最后一场败仗就是拜匈牙利所赐。虽然普斯卡什、希代古提们已经不在了,但匈牙利足球在经历了短暂的低迷期后已经涌现出了一批新生代的优秀球员。和过去那支善于逼抢和压迫以打乱对手节奏的黄金之队一样,这批球员拥有出类拔萃的体能和速度,他们在高速中仍然能保持稳定的技术动作发挥,从这一点上看他们并不逊于巴西人。他们在1964年欧洲杯获得了季军,右边锋贝内是一位技术出众的盘带高手,还擅长内切得分。中卫梅佐利和马特拉伊斗志顽强,作风硬朗,尤其是司职拖后内锋兼攻击型中场,有“匈牙利皇帝”之称的弗洛里安.阿尔伯特,他被公认为欧洲乃至世界上最优秀的足球运动员之一。巴西队以一次友谊赛的胜负便低估了这支实力强劲的豪强队伍,最终只会自食其果。7月15日的比赛将做为这一论断的验证。只是这验证过程对巴西队来说何其残忍!

  相比上一场对保加利亚,巴西队做出了两次换人,一次是热尔松顶替德尼尔森出任中前卫,另一处是效力于克鲁塞罗队的托斯唐顶替受伤的贝利担任拖后内锋。因他习惯出任右内锋位置,故阿尔辛多换到了左内锋,但依旧突前。托斯唐是巴西在米纳斯吉那斯州发掘的一块珍宝。他是左脚将,能盘擅带,传球技术出色且极具穿透力,中场出身,能打前锋的他射术也不错,且有敏锐的得分嗅觉。过去巴西队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是带年轻球员上世界杯赛场感受气氛,这次费奥拉带了2个年轻球员,一个是当时效力于桑托斯队,只有16岁的天才左边锋埃杜,巴西人看好他成为巴西队未来左路的倚重。另一个便是18岁的托斯唐,人们对他的期望更高,在他们看来,托斯唐是未来继承贝利王冠的第一人选。巴西队让他在世界杯上场意即练兵,希望这位“王储”能真枪实弹地得到世界杯比赛的锻炼。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却不知道把世界杯比赛拿来练兵是极为危险的。

  贝利不能出场的消息让匈牙利人松了一口气,却让很多球迷感到惋惜,但比赛当天还是有51387名球迷赶到古迪逊公园体育场观看这场焦点大战。开场仅1分钟,利马的一次极具威胁的远射被匈牙利门将格雷托出横梁,加林查将角球传至禁区内,托斯唐极具威胁的头槌又险些命中球门。巴西队看上去攻势如潮,但匈牙利只抓住他们在中场推进时的一次传球失误,就将球直传到前场。右边锋贝内一个扣球迷惑了巴西中后卫阿尔代尔,可在他出脚之前贝内又一个快速的扣球避开了他的拦截,阿尔代尔直接摔倒在地,队长贝利尼急忙过来补防,可贝内再一次扣过了他,同时也迷惑了吉尔马,紧接着便是射球入网时发出的轻音,以及满场观众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比赛开始才2分钟就落后令巴西人始料未及,他们随后急忙组织反攻试图扳回一球,可是匈牙利队在中场每球必争,他们整体有序的压迫让巴西队很难形成有组织的进攻。双方在中场地带连续绞杀,比赛攻防节奏相当高。但是占据着比赛的主导地位的是匈牙利,他们打快是特点使然,因为他们的踢法一直都是利用持续跑动来压迫对手,当对手失误后再进行反击。而巴西队的快是被动的,控球队员只要稍一喘息,两三个匈牙利人就马上围了过来,迫使球员不得不马上出球。

  巴西队球员的换位和攻防转换间的变阵本来是他们取胜的法宝之一,而他们的球员所具备的高超技术也足以应对欧洲人任何形式的逼抢。可这次阵容本来就是七拼八凑弄出来的,谈不上有多少复杂的配合,只能靠球员本身的配合意识和技术打一些局部配合。以前迪迪、济托、贝利这样的组织者能够把节奏压下来,等必要的时候再突然加速。一旦贝利这样的变速器不在场,中场仅有的一点组织性也没有了,球员即使能过一两个人,也找不到可出球的对象。整体上只能跟着匈牙利的节奏走。

  匈牙利不断反击,尤其是阿尔伯特在中场坐镇不断送出一些可能改变比分的妙传。直到第14分钟,拉科西在中场不小心手球,给了巴西队一次定位球的机会。利马似乎是想来一次长距离的低平球射门,但球却歪打正着,弹到了托斯唐脚下,以机敏著称的他立即施以猛射,如他所愿地扳平了比分!这是他在世界杯的第一场比赛,就收获了第一个进球。这让紧张了一段时间的巴西队松了口气。坐在观众席上的贝利也想:“看来我们能收获一场平局吧。”

  巴西人想得很乐观,可是接下来的情形让他们乐观不起来。从速度上讲匈牙利一直更快一些,无论是跑速、还是整体移动的速度都要更胜一筹。巴西队员做技术动作的速度被公认是世界最快的,但匈牙利一直以来的特长便是在高速运动中稳定地使用技术。雅伊济尼奥可以连着过3个人,但是阿尔伯特、贝内控球的时候两三个巴西球员也难从他们脚下抢下球来。热尔松领衔的中场无能为力,任凭匈牙利人自由穿梭,原本最可靠的后防突然间也不行了,第20分钟,匈牙利人在左路起球,大范围转移到右路,接着法卡斯把往中路传,中路再吊到禁区内,禁区的球员之间连续头部互传,最终贝内的头球攻门被吉尔马拼死化解了。这球未进,但匈牙利人简直是把巴西的禁区当后花园一样闲逛——即使是12年前他们最强盛的时候面对当时那支还没到巴西队都没有如此轻松快意过。

  比赛打到第39分钟的时候,巴西队终于创造了一个难得的好机会:雅伊济尼奥左路扔边线球,托斯唐左脚传中,格雷脱手,阿尔辛多获得了打空门的绝佳机会,匈牙利队长西波什却在球马上要进门线的时候杀出,一脚把球踢了出去。失此良机,巴西人更加急躁,一断下球便急忙向前长传,全然不顾雅伊济尼奥正处在越位位置。这正中匈牙利下怀,他们就是要巴西人心浮气躁,好趁乱战而胜之。

  巴西队中只有左边锋雅伊济尼奥还能持续造成杀伤。第51分钟,托斯唐向前挑传,他从两名匈牙利人的夹击下硬是冲了过去完成了一脚射门。但在大多数时候,他的个人冲击无法对匈牙利的整体防守起到本质的威胁作用。他随后又接左路传中完成了一次头球破门,但被吹了越位。匈牙利队特别擅长防线前提,巴西人在这场比赛里不止一次掉进了越位陷阱,这让他们的情绪波动更大,越来越急躁。

  第59分钟,匈牙利再次利用传中将球打到巴西队禁区,贾尔马.桑托斯仓皇间踢倒了已经抢到点的阿尔伯特,所幸英国裁判肯.达格奈尔(Ken Dagnall)没有判定这是个点球。在球场另一端,加林查已经冲过了前场把球射进了大门,但裁判吹罚此球无效,因为比赛在阿尔伯特倒地的时候已经中断。33岁的加林查一脸无奈,他努力地改变比赛的颓势,创造了好几脚有威胁的射门和过人。他依然是高水平的运动员,但无论如何也不是四年前的他了。

  仅仅过了4分钟,阿尔伯特在中场快速的将球转移到贝内一侧,匈牙利的整体阵线全部往上压,贝内在推进的过程中精准地将球斜传至禁区,冲上来的中锋法卡斯对落点的判断也极为准确,他右腿凌空一扫,将球抽入了巴西队的大门。2-1!观众席上传来一片惊呼,虽说从场面上看,匈牙利进球是迟早的事。但是,自从1958年世界杯以来,巴西队在1-1的情况下还从没落后过。如今这个规律终于被打破,仿佛预示着自1958年来一直眷顾巴西的好运气终于烟消云散了。

  灾难还在继续。第73分钟,贝内突破,被巴西人从背后铲倒。这回裁判终于吹了点球。后卫梅佐利站在点球点前,他助跑了一段距离后,突然猛地将球抽向球门下角,吉尔马甚至毫无反应。3-1了。这个比分要想在剩下17分钟内被扳平简直难如登天。

  匈牙利人还在穷追猛打,巴西队随后的失误让阿尔伯特得以施展他做为超级球星的高超球技。他断下雅伊济尼奥的传球,从利马和热尔松之间穿过,紧接着一路狂奔,又趟过了一名后卫,在完成了从中圈到禁区的长途奔袭之后,“匈牙利皇帝”做了一个假射动作,随后潇洒地将球分给法卡斯。后者用左脚外侧射门破网。这本该是个毫无疑问的进球,但裁判却示意越位,也许连他都可怜起了曾经无比骄狂不可一世,如今却个个蔫头蔫脑无精打采的巴西人。《法国足球》后来称赞:“阿尔伯特的突破势如破竹,捣毁了横在面前的所有障碍。”

  只需要一场比赛,巴西人从1958年起在足球领域建立的王图霸业就足以化为泡影:他们自1954年以后第一次在世界杯落败。而他们上一次失败同样是拜匈牙利所赐。十二年一个轮回,十二年前,匈牙利足球天下无敌,巴西足球少有人知。在这十二年里,巴西逐渐声名鹊起,两次统治世界,然而命运总是如此相似,十二年后他们再一次败给了匈牙利,而且对手一如既往地比他们更快,更高,更具整体感。匈牙利将身体、速度、技术和整体移动捏合在了一起,他们擅长压迫,擅长应对逼抢,每个人都做大量的无球跑动,每个人都防守,进攻兵力也尽可能地集中足够的力量。这才是现代足球的发展方向。而可悲的是,巴西队原本可以做到这些,但3个月挥刀自宫式的训练却让他们除了个人技术以外的长处全部人为地被放弃了。甚至在战斗精神上,匈牙利人也胜过了他们——梅佐利比赛最后关头受伤,仍坚持打绷带继续比赛。正是由于这种意志力,匈牙利人才能不惧巴西的威名采取积极主动的打法,并最终赢得比赛的胜利。

  面对匈牙利的失败让巴西队在世界杯建立起的王朝的地基开始松动,上层建筑纷纷塌陷垮落。巴西人惊恐万状,看到大厦将倾。原本夸夸其谈的达官贵人们几乎全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那些持“赢6场球,和女王握个手,把金杯带回来”论调的先生们个个面无人色。当巴西人民从收音机、电视和报纸得知了国家队失利的消息后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全世界球迷都为这场比赛的结果感到震惊。他们认为巴西队的失利是毫无征兆的,因为之前他们一直在赢。只有球员们心里清楚失败的到来是迟早的事,但他们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报应便是失败的责任全部推卸到他们头上去了,因为官员们是不会主动揽责的。

  眼下形势再清楚不过:葡萄牙2战全胜,得了4分,巴西和匈牙利都是2分,下一场匈牙利对阵小组相对最弱的保加利亚赢球是不太难的。巴西队如果不能打败葡萄牙,那么无论如何也出不了线。但这件事对现在的巴西队来说,已经是非常难做到的事。

  在巴西发出的一片哀鸿遍野声后,整个国家把希望都寄托在了下场比赛将带伤复出的贝利身上。只有他们的国宝,这个星球上最强的球员才能创造看似不可能的奇迹。此时此刻,濒临淘汰边缘的巴西人只迷信救世主。

  “巴西队有世界上最好的球员,但这是最差的巴西队之一。”在巴西队与葡萄牙队的第三场小组赛前,既是葡萄牙队主教练,也是巴西人的奥托.格劳利亚下了一个大胆却不过分的论断。巴西队的所有对手都看到了他们那金黄色的羽衣正在被一层层地剥落,虚骄自大,外强中干的本质也逐渐地暴露出来。建立一个王朝花去了巴西人八年的时间,但要推翻它只要3个月的时间就够了。在利姆酒店人心惶惶,所有人都感到他们的地位朝不保夕。前两冠的功臣们个个垂头丧气,他们的光环只需随着匈牙利一战便被抹去了色彩,年轻的新人惴惴不安,怀疑是自己拖了球队的后腿。官员们缄口不言,那副趾高气昂的神态早已不见。而在巴西国内人心更为混乱,谁都知道作为卫冕冠军,他们的一只脚已经被推到了淘汰边缘。“巴西队准备对葡萄牙队一战的过程也非常奇怪,没有人知道谁将上场,整个球队都在互相搪塞,直到最后一分钟。官员们已经惊慌失措了。”贝利回忆当时的乱象时如是说。

  在决定出场名单时,即便是一向幽默和蔼的费奥拉也失去了往日的镇定。那些有经验却在和匈牙利的比赛里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功勋怎么办?他们难道还要继续上场吗?是不是要换一批新鲜血液?如果这场比赛还是输了,那么他们该如何应对全巴西的责难?在惊恐与迷茫之中,费奥拉做出了最错误的决定。

  队长贝利尼回忆道:“一切从开头就错了。刚开始时,我们太过自信。到了英格兰,还是一错再错。我们下榻的酒店离利物浦很远,阿维兰热待在伦敦,接近决策中心。我觉得他当时更关心的是为他竞选国际足联主席做铺垫。当我们上场比赛时,情况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对葡萄牙比赛那天,主教练叫我去了他的办公室。他对我说:‘我们打算换掉9名球员。’他跟我说得很明确,我也是离开主力阵容的球员之一。我成了一张无效选票。他自己也说,做出那么大的变化有点莽撞。我也能够理解,我离开了主力阵容。巴西队有可能小组都出不了线,当着我的面儿,他差点就哭出来了。”无论官员、教练和球员,此刻全都没了主意。他们漫无目的地选择了11个敢死队员,漫无目的地朝着敌人的阵地自杀式的冲锋,而结果不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就是愚蠢地被一网打尽。

  巴西人把宝全部押在了贝利身上。但他们全然忘记,贝利的确做到了许多非凡的成就,但如果他身旁没有一支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团队,他一个人的伟大天才无论如何也胜不过对方11个人的集体意志。如果给他的是一队莫名其妙的人马,一支从来没有作为一队一起训练过的球队,一盘相比上一场比赛换了9个人的散沙,恐怕只有耶稣能化腐朽为神奇。而且,他们的对手葡萄牙队是如此的彪悍勇猛。他们以本菲卡为中前场班底,踢着4-2-4和4-3-3的混搭阵型,他们有身材高大擅长头球,同时也具备敏捷身手的中锋若泽.托雷斯,有技术出众,大局观强,善于远射的攻击中场科卢纳、有突破如风的边锋西蒙斯,还有已经成长为欧洲最强球员的“黑豹”尤西比奥。以一盘散沙应对这样的虎狼之师,胜算又如何而计?

  只是这一切都是表面现象,隐藏在幕后的力量才是最可怕,最无法战胜的。而这种力量正是来自FIFA。“之后我听说,而且我相信那是真的——当时的国际足联英国主席斯坦利.劳斯爵士和利物浦(球赛地点)一位负责挑选裁判的人士曾告诉那些裁判,要对欧洲队对南美的粗野动作吹得松一些。”直到11年后,贝利才说出了他所知道的内幕。知晓这一原因后,之前保加利亚人为什么敢那么肆无忌惮地侵犯他就变得很容易理解了。至于国际足联为什么要这样做,大家不愿详说,但那是明摆着的——欧洲人绝不愿意巴西人第二次在他们的地盘上称王,而以欧洲势力为主导的国际足联自然是幕后的一切推手了。贝利不是他们的宠儿,而是障碍,一块无论如何都要铲除的绊脚石。他们铲除这块绊脚石再轻松不过,因为他们的力量是任何一位球员,包括球王在内也远远不能与之抗衡的。无论是保加利亚的热科夫,还是接下来葡萄牙的莫赖斯都不过是他们雇佣的打手而已。

  7月19日晚上7点半的比赛开始前,巴西队终于确定了这样一份名单:门将曼加、后卫菲德里斯、布里托、奥兰多和利尔多,中场利马和德尼尔森,前锋雅伊济尼奥、席尔瓦、贝利和巴拉纳。吉尔马、加林查、贝利尼、贾尔马.桑托斯这些老将全部被撤换了。“我们这11个人从未作为一队踢球,甚至连训练都不在一起。即使是少年足球中最缺乏经验的球队,这样做也是很可笑的。现在是世界杯赛,面对着世界最强的球队之一,这样做就简直等于自杀了。但我猜想,我们的理事把他们的希望寄托在‘上帝是巴西人’这句古谚上,而忘记了‘天助自助者’这句话。”贝利还记得,曼加得知自己将首发的时候非常紧张。在走进球场的时候,他还不停地在胸前划十字。

  7点半的利物浦上空一片漆黑。黑白的比赛录像画面灰暗晦涩,彩色的纪录电影的色调同样阴气沉沉。58479名球迷的到来给球员制造了一种额外的压力。赛前,巴西体协的头儿阿维兰热终于来到了现场给巴西队打气,他来得太晚了,但他不能不来。贝利在接受记者拍照时一如既往地面带微笑,尤西比奥则面色凝重,表情严肃。他的额骨上贴了一块膏药,是因为之前在比赛里受了些伤。两位出类拔萃的黑人球星对这场比赛的态度十分微妙。谁都清楚这场球意味着什么,每个人或多或少都紧张,但他们必须让自己放松一些,才能集中注意力投入比赛。

  开场哨一响葡萄牙队便倾巢猛攻,并很快在左路拿到一个任意球,黑豹在离门30米的位置大力施射,力量大得曼加直接脱手,差点让葡萄牙人有补射良机。他的第二次射门,是在边路和西蒙斯做了一次撞墙,随后从肋部突入禁区选择了一脚斜射,球被曼加扑了一下偏门而出,但剩下的力量仍然足以把球门一旁的记者打倒在地,黑豹的射门力量可想而知。紧接着他又遭到侵犯,又是一个左侧离门30米的任意球。黑豹用右脚大力射门,球的落点稍稍高出横梁,足以把曼加吓出一身冷汗来。每一次他的大力射门都能引起古迪逊公园体育场的惊呼声,他用他的积极行动表现出了他要拿下这场比赛的决心。

  贝利第一次触球是在禁区前,他想顺势做一个挑球过人的动作,但被对方身体硬抗住,没有成功。在中场他仅仅第二次触到球,便立刻被科卢纳在背后犯规。当他第三次触球时,席尔瓦在向前插,贝利希望来个正面突破,却直接被铲翻。他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此时他本就受了伤的右膝又剧痛起来。和他同甘共苦最多的黑人队医亚美利哥赶紧进了球场,为他的膝盖做了一会儿按摩,过了好一会儿,贝利才爬起来主罚他创造的任意球。可他射的球砸在人墙上弹了出去。他已经感觉到,在这场比赛里他受到的待遇比对保加利亚那场还会更糟。

  比赛第14分钟,情况就变得危险起来。西蒙斯将球传给黑豹,自己则向禁区插,黑豹避开巴西队员的阻截,在底线完成传中。这个传中球本来威胁不大,但过于紧张的曼加惊慌间用手去击打飞来的球,但却绵软无力,恭候多时的西蒙斯一个冲顶就让比分变成了1-0,这球进得整个巴西队都在发蒙。仿佛他们最后一点希望也随着这个进球破灭了一样。

  事实上,他们的确做不出什么反击。黑豹张牙舞爪,在整个前场来回冲杀,巴西队的防线在他的突破面前简直形同纸糊。也因为他兴风作浪过甚,利尔多在边路不得不对他犯规,葡萄牙队拿到一个任意球。在定位球防守时巴西后卫再度暴露出了盯人不紧的毛病,主罚这一球的科卢纳将球斜传至禁区,身高1米9的托雷斯力压后卫,将球摆渡到右边,已经到禁区埋伏的黑豹立即跳起攻门,球直接从曼加头顶飞进了球网。2-0,残酷的比分只用了24分钟就实现了。

  兴奋至极的黑豹在射入这球后近乎疯狂地庆祝。他对贝利真正意义上的一次胜利就要到来了——之前他和贝利在俱乐部和国家队比赛中交手过8次,只在1963年巴西和葡萄牙的热身赛里赢过一次1-0,那次是凭借着奥古斯托的进球赢的。但这一次不一样,他不仅间接助攻了第一球,亲自射入了第二球,还是在世界杯这样的重大比赛。此时无论是斯坦利.劳斯,还是尤西比奥,还是阿维兰热,还是古迪逊球场的5万8千名球迷,还是正在通过电视机收看这场比赛实况转播的观众都看穿了巴西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本质,只要是脑子清醒的人都不相信他们能赢下这样一场比赛。

  不是濒临绝望的费奥拉,不是只知道干瞪眼的阿维兰热,不是已经陷入恐慌的卡洛斯.纳西门托,而是葡萄牙人。葡萄牙人对于贝利能扭转比赛局势的信心,甚至超过了任何一名巴西队员,任何一名贝利的虔诚球迷,甚至可能比贝利自己还相信这一点。于是在黑豹攻入第2球之后仅仅过了3分钟,当贝利在他们的禁区前拿球的时候,他们便不顾一切地要废了他。

  当时,贝利用胸部停下一个空中球,为了护住球,他不得不背转身来试图扛住对手,离他最近的莫赖斯倒地伸出一条腿,不是为了铲球,是为了把他的腿铲断。咔嚓一声响,贝利哼了一声便倒在地上,但他终究还没有被废掉,他挣扎着试图爬起来,还想再控住球。在那一刻,他不想要任意球,他眼里只有足球。而莫赖斯的眼里只有他的腿。

  于是当他起身的那一刻,莫赖斯也爬了起来,于是第二条扫堂腿过来了。又是一声响,贝利身子飞出去了两米远。这回葡萄牙人心满意足,因为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比赛随后的发展就像是那届世界杯一样,整个过程都相当古怪。贝利的整个右腿基本都被莫赖斯铲废了,然而英国裁判乔治.麦凯布却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指了指任意球的地点,就好像莫赖斯刚刚只是做出了一次非常普通的犯规动作。与此同时,巴西队的球员个个如同绵羊一样承认了这个事实,即便在王牌球星身上发生了如此恶性事件,他们和葡萄牙人之间也没有任何肢体和言语上的冲突,甚至没有任何冲着裁判的抗议。戴着墨镜的费奥拉面无表情。弥漫在古迪逊公园球场上空的气氛凝重而诡异。

  当贝利被戈斯林医生和亚美利哥架着离开了球场的时候,5万多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他们亲眼目睹了这位昔日不可战胜的君王是怎么被一个小小鼓卒用两记扫堂腿就踢下宝座的。他们看到了英国裁判的不作为,巴西人的软弱,葡萄牙人的凶蛮和残忍,而在这一切的背后那股正在微笑的力量就和那一天的夜空一样暗无天际。

  队医在边线为贝利的右腿缠绷带,尽管十分残忍,但是贝利知道他在处理完毕后必须继续上场,即便他只有一条腿能够踢球,但是身为国家队的球员,他不能让球队陷入10对11的局面。尽管无论他上不上场都不能改变局势,但即使失败,他也有义务和场上另外10名队员一起直面这个残酷的事实。葡萄牙和巴西仍在不停地在转换球权,但多少显得心思不在足球赛上,3分钟后,贝利起身叉着腰在边线晃荡,他在等待一次死球机会。随后尤西比奥射门出边线,贝利获得了上场的机会。当他重新踏上草皮的时候,古迪逊公园球场响起了一些欢呼声,哪怕他其实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尽管在场上22个人当中他已经是最没有战斗力的人,但电视镜头仍然不断地切给贝利,观众们看到了他正在一瘸一拐地在左边路走动,看到了他正在一跳一跳地回去防守,看到了队友传个高球给他,他拖着一条伤腿尽力去接球却仍然接不到的窘境。他已经无法出现在中路威胁葡萄牙的大门了,因此只得在左边路充数。

  他待的地方仍是莫赖斯的防区。莫赖斯多少有些羞耻之心,既然贝利已经是半个废人,也就没必要再像之前看到他拿球就铲了。队友们也知道贝利不能指望了,因此他们并不常往贝利那里传球,但偶尔球到贝利那里,他还是会试着看看有没有传一些有威胁的球的机会。他只能用左脚传球,但是几乎没有传丢过。

  多少因为内心有愧,葡萄牙队的防守在下半场明显松散起来。第70分钟,巴西左后卫利尔多向前插上,他先将球传给贝利,贝利左脚回做,利尔多继续带球向前,和雅伊济尼奥打了一个二过一配合后,最后一脚射门叩开了科斯塔.佩雷拉把守的大门。这是巴西队在这届世界杯进的第一个,也是惟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运动战进球。比分一时变成1-2,这个进球一度让巴西人动了绝处逢生的念头。但黑豹随即将其扼杀——

  第85分钟,凭借一次角球乱战,黑豹小角度斜射将比分变成了3-1。他的身体里那无限的能量让他的每次庆祝都带着原始的野性和激情,巴西人个个呆在那里,目送他那红色的身影在球场里飞奔肆虐,几乎没有一个人对奇迹抱有任何希望。

  就算其他所有巴西人都绝望了,但贝利知道比赛还有一点时间。这点时间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在被进球后的一分钟里,他还是尝试着冲到葡萄牙的禁区,用左脚完成了一脚打门,但科卢纳用身体将球封堵出去。紧接着巴西队边线发球引发了禁区内又一次争夺,只能用一条腿奔跑的贝利竭力想争到这个高空球,结果和葡萄牙的后卫撞在一起,被判了犯规。

  尽管在必败无疑的时候贝利也没想过放弃。可是人的主观愿望未必能带来理想中的结果。终场哨还是响了。比分牌上仍然清楚无误地写着:葡萄牙3,巴西1。

  在世界杯开始前,外界猜测的是本土作战的英格兰是否能阻止巴西队三次夺冠。但谁也没想到在1966年7月19日,巴西队不过踢完了他们第三场小组赛就必须回家。对巴西人民而言,出现这种结局是一场灾难。悲伤的情绪在利物浦的夜空中散播开来。

  巴西队输给了葡萄牙,这是贝利在世界杯唯一一次败仗。而在之前巴西队不敌匈牙利的比赛里,是加林查在国家队生涯里唯一一次失利。在之前的之前的巴西队战胜保加利亚的比赛里,是他们在巴西国家队的第40次,也是最后一次合作。在这40场比赛里,巴西队取得了36胜4平的成绩,一场不败。贝利踢进44球,加林查攻入11球。除此之外,他们还有诸多从没有被统计过的助攻。

  他们于巴西队,就像约翰.列侬和保罗.麦卡特尼之于披头士。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这对组合的分离崩析不是出于内讧,而是外力。他们分开了,而且都被击败了。一个孤立无援,一个陷入了世界杯史上最野蛮的围猎陷阱之中。他们的失败,意味着巴西队王者地位的丧失,意味着自Maracanazo之后对巴西最大的打击的到来。

  加莱亚诺说,在巴西,有的乡村没有教堂,但是没有一个村庄会没有球场。周日是全国的心脏病专家的苦日子,在一个普通的周日,人们会死于参加足球弥撒的兴奋激动,在一个没有足球的周日,人们会死于百无聊赖。当巴西国家队在1966年的世界杯上遭遇灾难性的失败之后,有自寻短见的,有精神崩溃的,人们降下半旗,在门上悬挂黑丝带以示哀悼,舞动前行的致哀队伍充塞街道,为躺在棺材里的这个国家的足球勇气送葬。

  巴西队的回国是一次悲伤的旅行。这一次和前两次不一样,他们两手空空,而且刷新了卫冕冠军在世界杯比赛成绩的下限。尽管大部分运动员要么因为是有功之臣,要么是未来的栋梁而没有遭到球迷的辱骂和责罚,没有像Maracanazo的那群败军之将那样下半生都活在阴影当中,但无论如何替罪羊是少不了的。比如说可怜的曼加。加莱亚诺回忆说:“在我所见过的巴西门将当中,曼加最令我记忆深刻。我曾经在蒙得维地亚看到曼加将球从球网射到球网:曼加从球门开球,皮球未碰到任何球员直接飞进了球门,他为乌拉圭民族队效力以求自我惩罚,因为他必须离开巴西……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都把门将失误叫做‘曼加尔达斯’。”

  这是后来的事。在7月19日夜晚的利物浦,当乔治.麦凯布吹响终场哨声的那一刻,作为胜利者的黑豹兴奋地用手抱起球,兴高采烈地在球场肆虐般庆祝。他的2个进球击败了巴西队,也让他击败了贝利。他是胜利者,毫无疑问的胜利者。葡萄牙在这场击败巴西队的比赛里总计射门24次,黑豹一个人就打了令人瞠目的17脚门,他过人11次,成功8次,这些数据说明他为了打败巴西队已经竭尽了全部能量。在贝利卷铺盖走人之后,他就是这届世界杯最耀眼的明星。

  败军之将们个个形同行尸走肉一般向更衣室移步而去。贝利脸上没有丝毫笑容,他眼眶的泪水几乎要立刻夺眶而出,但他还是强忍住悲痛,和那些把他踢残的对手交换了球衣。即使肤色黝黑,但他脱下球衣后那强健的一块块肌肉仍然棱角分明。这就是为了应对1966年世界杯激烈的比赛,贝利所做的努力成果,他几乎把自己变成了一辆轻型坦克。但是当对手决定以超越常规足球动作的方式将他弄下场的时候,再强壮的身体也无法做出任何有效抵抗。

  他披上了一件大衣,胸前的十字架没有为他带来好运气。当他悲伤地回头凝望球场时,《星期日》的记者用照相机记录了这一幕,在配文中,他们添油加醋而又毫无事实根据地说:“贝利是悲哀的百万富翁……一个内向、孤独的人。他不堪名声带来的压力,就把自己关在壳里。”

  了解贝利的人都知道这是纯粹的胡说八道,但墙倒众人推是亘古不变的定律。当英国媒体正竭力把贝利塑造成李尔王式的人物的同时,前者对此已经毫无兴趣。他回到休息室,把记者全叫了过来,说他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当记者闻风而动,齐聚现场的时候,贝利的第一句话就让他们大吃一惊:

  当贝利向《星期日电讯报》确认“我1970年不会去墨西哥(第九届世界杯东道主)”的话被记者发成通稿后,阿维兰热也对外确认,贝利不会再参加下一届世界杯了。这条新闻甚至让激战正酣的世界杯淘汰阶段比赛也被分去了一部分关注度,毕竟,这等于宣布贝利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贝利退出国家队,比起50年后的世界最佳球员宣布退出国家队更坚决,而且得到了外界更多的理解。但痛苦程度是一样的。贝利已经痛苦到了没人能真正了解他的痛苦程度究竟有多深:他热爱巴西国家队,为了胸前的CBF标志拼死战斗了9年,虽然获得了两次世界杯冠军,但却落下了一身伤。“我那时刚刚25岁,远非退役的年龄,但那一天,我忍着身上的疼痛,看着腿上深深的伤疤和块块的青肿,我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有50岁了。真的,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个从战场惨败而归的士兵。”他参加了3次世界杯,无一例外都受了伤,第一次是在训练赛时被科林蒂安的后卫阿里差点废掉,第二次是自己大腿拉伤,第三次则是遭遇了葡萄牙将他视同猛兽一般的疯狂围猎。过去,现在都没有球星遭遇到像他这样频繁的受伤,而除了1962年那次是巧合以外,其余两次都是遇到了最严重的侵犯。

  贝利比任何一个巴西人都梦想着三次夺得世界杯,永久保存雷米特金杯。他记得他在7月19日那场灾难来临之前的几个月里,他一直在做梦,梦的内容都是相似的:”我站在温布利球场上,这是英国的足球圣地,在我踢过球的球场中,它是少数几个世界顶级球赛舞台。巴西国家队的球员们都跟我在一起,他们筋疲力尽,浑身大汗,但都欣喜若狂。我们即将从伊丽莎白二世手里接过雷米特杯,再次加冕世界之王……”

  然而,这个梦境被现实无情地打碎了,而且碎得如此令人痛心疾首。他们失败了,而且是完败。他们是世界杯历史上第一个小组赛没能出线的卫冕冠军,而且还创造了巴西足球队在世界杯历史上最差的战绩。这和三连冠的梦想相比反差大得令任何人都无法面对事实。

  贝利对一切事物都失去了希望。他退出国家队,一部分原因是他再也无法忍受国家队领导层在这一次备战过程中的昏招迭出却毫无悔改之意。错误的选人,错误的训练,错误的指挥,错误的态度,这一切把一支世界上最强大的足球队推入了绝境。“像1966年一样,在一个无能的技术小组的领导下参加世界杯赛,完全是费力不讨好,这种差事还是让别人去干吧!”他忿忿地想。既然那些官僚们不愿听取球员的意见,那就用退队的方式作为抗议吧。

  贝利知道球员是没有多少责任的,包括曼加在内,尽管表面上打输了比赛的是他们,出现了失误的也是他们,报纸、广播、电视的评论里被批评最凶的也是他们,但是,他始终认为,最该受批评的方面,例如糟透的组织,过分的自信,官员们之间的纠纷和他们的缺乏常识才是最应该被谴责的,但这些反而没有受到谴责。也许很多人会说,巴西队的球员是最优秀的,贝利是王中之王,这都打不赢比赛,不怪他们怪谁呢?在1966年世界杯,最后20分钟里巴西队总是跑不动,这难道不是因为球员没有好好训练吗?不是的!贝利认为,那是因为球队的体能训练安排根本就是一塌糊涂,他始终认为,足球作为集体运动没有良好的组织,有再好的球员也拿不到冠军:“赢球的不是球星,而是球队。足球是最高形式的集体运动项目,单单一个人是赢不了球的。棒球里就算内野和外野都坐着不动,投手仍有可能赢球。这在足球里是办不到的。贝利很出名(他在这里再次用了第三人称),但贝利进球是队友适当的时机传给了他,巴西赢得比赛,是因为贝利没有想一个人射入所有的球,二是在适当的时候把球传给了别人,好让球入网——足球赛只有这样才能赢的……当我说1966年对匈牙利和葡萄牙的比赛中我们已呕心沥血,并不是说我们应该得到特别嘉奖,而只是说,单凭你个人并不能赢球,还必须是一支训练有素,体力充沛的队伍才行。”

  外界认为,巴西队在英格兰世界杯的失败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们不善抢球,且容易丢失对球的控制权,尤其是和善于抢夺控球权的匈牙利和葡萄牙相比差距明显。但是,4年后贝利在接受巴西足球评论员莱塔奥的访谈时揭露了线年,我们很多球员甚至不敢控制球,因为旁边肯定有人准备连球带脚一块踢。”这是最令他绝望的事情。时任阿根廷队长的安东尼奥·拉廷数十年后还将1966年大赛称作“史上最暴力的世界杯”。此前,一位法国记者看了巴西和保加利亚队的比赛,他表示确信既然贝利已经成为攻击的目标,糟糕的裁判工作又是明摆着,他是踢不完这届世界杯赛的。不幸言中。

  贝利说:“父亲过去常对我说,要尊重我的对手,但我有时候也不得不挥起手肘以求自保。我很少抱怨,尽量干净地踢球,在20年的职业生涯中,我从未因恶意犯规或踢脏球而被罚下场(在这里他没有把1959南美军队锦标赛决赛计入职业生涯当中)。但运动场上的判罚总要有个尺度,因为若是没有了裁判的保护,即便是铁人也无法从球场上‘生还’,若这个队员是球队的王牌,就更是如此了。而在1966年世界杯上,裁判们的哨子似乎都哑了。”贝利和所有人都知道是谁在幕后主导这一切,他也揭露了这个事实:“我相信,斯坦利.劳斯,这位国际足联的英国人主席,他选择的裁判,做到了一切阻碍我的事情。”

  但是,即便他揭露了这一切事实,FIFA能受到哪怕是一星半点的谴责吗?链式防守和清道夫主导足坛的局面能够被改变吗?技术型的球员能得到规则的保护吗?那些令人发指的侵人犯规和恶意杀伤动作能从足球场上得到根绝吗?贝利想祈求他最敬仰的上帝解开他心中的疑问,但他看到的,是层层黑云密布天空,阵阵阴风席卷大地。天地之间日月无光。他想知道答案,却没有一个人能告诉他。立即博在线平台